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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
- 书名: 我的阿勒泰
- 作者: 李娟
- 简介: 偏远寂静的阿克哈拉村,缓慢而永恒的喀吾图,沙依横布拉克的夏牧场……“阿勒泰的精灵”李娟以细腻明亮的笔触全景式记录北疆边地美好闪光的时刻。全书分为两辑。第一辑记忆之中(2007-2009),记录了在喀吾图和阿克哈拉村细碎坚忍的生活画面;第二辑角落之中(2002-2006),原生态书写了李娟和母亲及高龄的外婆随牧民迁徙、流动的日常:开杂货铺,当小裁缝,帮往来的牧民车衣裙,去大山深处采野生木耳;春天沙依恒布拉克草原上鼓胀的帐篷,夏季牧场上喧嚣盛大的阿肯弹唱会,入冬后瓷实的迢迢雪路……戈壁、草原、森林、雪山、骏马和牧人,细腻明亮的文字展现了游牧民族在边地深远丰富的生存景观。
- 出版时间 2021-08-01 00:00:00
- ISBN: 9787536094352
- 分类: 精品小说-影视原著
- 出版社: 花城出版社
- PC地址:https://weread.qq.com/web/reader/6e732140813ab6e60g013c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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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滴水泉的路
📌 那些所有的,沿着群山边缘,沿着戈壁滩起伏不定的地势,沿着春夏寒暑,沿着古老的激情,沿着古老的悲伤,沿着漫漫时光,沿着深沉的畏惧与威严……而崎岖蜿蜒至此的道路,都被抛弃了。它们空荡荡的敞开在荒野之中,饥渴不已。久远年代前留下的车辙梦一般印在上面。这些路,比从不曾有人经过的大地还要荒凉。
⏱ 2024-12-04 15:22:44
过年三记
📌 我们又走上一处高地,这里满地都是被晒得焦黑的拳头大小的扁形卵石,一块一块平整地排列在脚下,放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而大约两百米远的地方,又有一个铺满白色花岗岩碎片的沙丘。两块隆出大地的高地就这样一黑一白地紧挨在大地上,相连处截然分明。天空光滑湛蓝,太阳像是突然降临的发光体一般。每当抬头看到这太阳,都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样——心里微微一动,惊奇感转瞬即逝,但记起现实后的那种猛然而至的空洞感却难以愈合。
⏱ 2024-12-04 15:25:10
📌 彩色的火花像喷泉一样滋啦啦地四面乱溅,还甩得噼里啪啦直响,特别热闹。我和妈妈并排站在雪地里仰着头,看着烟花不顾一切地挥霍着有限的激情。这烟花之外,四面八方茫茫无际的荒野沙漠……我们是在戈壁腹心,在大地深处深深的深深的一处角落里,面对着这虚渺美好的事物……此时若有眼睛从高远的上方往下看到这幅情景,那么这一切将会令他感到多么寂寞啊!
⏱ 2024-12-04 15:27:50
想起外婆吐舌头的样子
📌 我不能勘破生死,但也能渐渐明白死亡并不可怕。死亡不是断然的中止,而是对另外一场旅行的试探吧?外婆死前有那么多强烈的意愿。她挣扎着要活,什么也不愿放弃。她还有那么多的挂念。然而一旦落气,面容那么安和、轻松。像刚吐完舌头,刚满不在乎地承认了一个错误。
⏱ 2024-12-04 15:30:23
📌 虽然现在的我还是一团混沌,无可言说,无从解脱。但能想象得到,若是自己也能活到九十六岁,仍然清清静静、了无牵挂,其实,也是认认真真对生命负了一场责。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大不了,吐吐舌头而已……
⏱ 2024-12-04 15:30:44
蝗灾
📌 只知道,“更多的那些”,已经不像蝗虫那样好打发了。又想起童年中的玲玲和明明。此时,不知她们正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平凡地生活。已经完全忘记了过去那些蝗虫的事情,一日一日地被损耗着。
⏱ 2024-12-04 15:33:11
我们这里的澡堂
📌 当我侧着身子,又一次绕过水池走向我经常使用的一个龙头时,便拼命想:这一次忘记了什么呢?这一次又是什么在意识中消失了呢?还有什么是我没法感觉到、没法触及的呢?我侧着身子,在拥挤的森林中行进,草丛深厚,灌木浓密,树木参天。我发现一只静静伏在布满翠绿色字母图案的蛛网上的,背部生有红色塑料纽扣般明亮的奇妙器官的六脚蜘蛛……我轻轻地扒开枝叶,俯身在那里,长久地看着。这时有人从我背后悄悄走开,永远走开……而在此之前,我已在这森林里独自穿行了千百年,没有出口,没有遇到任何人。
⏱ 2024-12-04 15:35:13
我家过去年代的一只猫
📌 我在新疆出生,大部分时间在新疆长大。我所了解的这片土地,是一片绝大部分才刚刚开始承载人的活动的广袤大地。在这里,泥土还不熟悉粮食,道路还不熟悉脚印,水不熟悉井,火不熟悉煤。在这里,我们报不出上溯三代以上的祖先的名字,我们的孩子比远离故土更加远离我们。哪怕在这里再生活一百年,我仍不能说自己是个“新疆人”。
⏱ 2024-12-04 15:39:36
📌 ——哪怕到了今天,半个多世纪都过去了,离家万里,过去的生活被断然切割,我又即将与外婆断然切割。外婆终将携着一世的记忆死去,使我的“故乡”终究变成一处无凭无据的所在。在那里,外婆早已修好的坟窟依山傍水,年复一年地空着,渐渐坍塌;坟前空白的碑石花纹模糊,内部正在悄悄脆裂;老家旧瓦屋久无人住,恐怕已经塌了一间半套……而屋后曾经引来泉水的竹管残破不堪,寂寞地横搁在杂草之中。那泉眼四面围栏的石板早已经塌坏,泉水四处乱淌,荒草丛生。村中旧人过世,年轻人纷纷离家出走。家门口的小路盖满竹叶。这路所通向的木门上铁锁锈死,屋檐断裂。在这扇门背后,在黑暗的房间里,外婆早年间备下的,漆得乌黑明亮的寿棺早已寂静地朽坏。泥墙上悬挂的纺车挂满蛛丝……再也回不去了!
⏱ 2024-12-04 15:39:45
📌 我不是虚弱的人,不是短暂的人——哪怕此时立刻死去也不是短暂的人。
⏱ 2024-12-04 15:39:57
📌 还有那只猫,它的故事更为漫长。哪怕到了今天,它仍然在回家的路上继续走着。有时被乡间的顽童追赶过一条条陌生的沟渠;有时迷路了,在高高的坡崖上如婴孩一样凄厉厉地惨叫;有时走着走着突然浑身黄毛奓起,看到前面路中央盘起的一条花蛇……圆月当空,它找到一处隐蔽的草丛卧下。有时是冬月间的霜风露气,有时是盛夏的瓢泼大雨。总有一天,它绕过堰塘边的青青竹林,突然看到院子空地上那面熟悉的石磨,看到石磨后屋檐下的水缸——流浪的日子全部结束了!它飞快地窜进院子,径直去到自己往日饮水的石钵边,大口大口地痛饮起来,也不管这水是谁为它注入的。不管是谁,在这些年里正如它从不曾忘记过家一样,从不曾忘记过它。
⏱ 2024-12-04 15:40:05
汉族孩子们
📌 我妈最会骗小孩了,而这群小孩又最喜欢被我妈骗了,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他们叫我妈“裁缝奶奶”,又扭过头来叫我“娟娟姐姐”。我妈若是心情好就怂恿他们做坏事,心烦的时候就教他们使用礼貌用语。若是哈萨克小孩,她一般会热情地教人家怎样用汉语骂人。使得我们这里许多哈萨克小孩在说话前都要先来一句“他妈的”。
⏱ 2024-12-04 15:44:49
喀吾图的永远之处
📌 我成天窝在柜台底下的糖堆里睡觉,睡醒了就搬把椅子坐到门口晒太阳。太阳渐渐偏西,房屋的阴影从后面慢慢覆扫过来。阳光移一寸,我就挪一下椅子。好不容易到了下午,总算来了一个顾客,连忙跳起来问他要什么。可是……他要“过油肉拌面”。我告诉他这是商店,然后把吐滚家的馆子指给他。但是吐滚家馆子因为生意太冷清,早就关门一个多月了。于是不一会儿,这人又回来找我要“过油肉拌面”。我只好把沙力家院子指给他。沙力家没有开饭馆,但他家养了一条特别厉害的大狗。于是这人再也不来找我了。
⏱ 2024-12-04 15:51:27
乡村舞会
📌 他兀自在喧闹的、步履一致的人群缝隙里入神地扭肩、晃动双臂,又像是独自在遥远的过去年代里与那时的人们狂欢。他半闭着眼睛,浑身酒气,年迈枯老的身体不是很灵活,但一起一落间稳稳地压着什么东西似的——有所依附,有所着落。好像他在空气中发现了惊涛骇浪,发现了另外一个看不到的,和他对舞的情人。音乐只在他衰老的、细微的、准确的,又极深处的感觉里。舞蹈着的时光是不是他生命最后最华丽最丰盛的时光?
⏱ 2024-12-04 16:02:27
坐班车到桥头去
📌 冬天的话,车玻璃上结了厚厚的冰霜,一点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车慢些也就无所谓,反正到头来总会到地方。夏天就不一样了,毕竟有了对比。其“慢”的状态,如勒索一般分分秒秒地在意识的玻璃表层刮啊,抠啊,用钉子尖不停地“吱吱扭扭”划着……太折磨人了!坐在车上,数着路边的青草叶子,和路边行人长久地对视,剥一颗糖扔给路边的狗并看着它心满意足地嚼完……天啦,慢得令人神经衰弱。坐在窗边,外面的风景慢条斯理地退却,简直想从窗户跳出去,干脆跟着车一同缓步前行。
⏱ 2024-12-04 18:50:42
📌 再加上那个热,又闷又热,引擎盖子的烫权当是以毒攻毒,但四面八方紧裹着的“闷”却丝毫没办法对付。空气不足,一个劲儿地流汗——不,那不是“流汗”,那是在“漏水”,浑身上下到处都在湿答答地漏着。头发一绺一绺的,皮肤绯红滚烫,空气中布满了尘土,脸上黏糊糊的。在特别炎热的日子里,车过高原,遇到了猛烈的大风,窗子呼呼啦啦响个不停,但又不能关上。
⏱ 2024-12-04 18:50:59
在荒野中睡觉
📌 寒冷是一点一滴到来的,而雨则是猛然间降临。每当我露天睡觉时,总会用外套蒙住脑袋和上半身,于是,下雨时,往往裤腿湿了大半截,人才迷迷糊糊地惊醒。醒后,起身迷迷糊糊往前走几步,走到没雨的地方躺下接着蒙头大睡。我们山里的雨,总是只有一朵孤零零的云冲着一小片孤零零的空地在下,很无聊似的。其他的云,则像是高兴了才下雨,不高兴了就不下。更有一些时候,天上没云,雨也在下。——天上明明晴空万里,可的确有雨在一把一把地挥洒。真想不通啊……没有云怎么会下雨呢?雨从哪儿来的?这荒野真是不讲道理。但慢慢地,这荒野又会让你觉得自己曾努力去明白的那些道理也许才是真正没道理的。
⏱ 2024-12-04 19:51:54
📌 我在山坡上拖着长长的步子慢吞吞地走,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开始寻找睡觉的地方。那样的地方,除了要平坦干燥外,还得抬头观察一番上面的天空,看看离这里最近的一片云在哪里。再测一下风向,估计半小时之内这块云不会遮过来,才放心躺下。那样的睡眠,是不会有梦的。只是睡,只是睡,只是什么也不想地进入深深的感觉之中……直到睡醒了,才能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睡着了。
⏱ 2024-12-04 19:53:05
📌 有时睡着睡着,心有所动,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上方天空的浓烈蓝色中,均匀地分布着一小片一小片鱼鳞般整整齐齐的白云——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像是用滚筒印染的方法印上去似的。那些云,大小相似,形状也几乎一致,都很薄,很淡,满天都是……这样的云,哪能简单地说它们是“停”在天空的,而是“吻”在天空的呀!它们一定有着更为深情的内容。我知道这是风的作品。我想象着风,如何在自己不可触及、不可想象的高处,宽广地呼啸着,带着巨大的狂喜,一泻千里。一路上,遭遇这场风的云们,来不及“啊”地惊叫一声就被打散,来不及追随那风再多奔腾一程,就被抛弃。最后,这些破碎的云们被风的尾势平稳悠长地抚过……我所看到的这些云,是正在喘息的云,是仍处在激动之中的云。这些云没有自己的命运,但是多么幸福……那样的云啊,让人睁开眼睛就猛然看到了,一朵一朵整齐地排列在天空中,说:“已经结束了……”——让人觉得就在自己刚刚睡过去的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世界刚发生过奇迹。
⏱ 2024-12-04 19:53:00
📌 没有一种白能够像云的白那样白,耀眼地,眩目地白。看过云的白之后,目光再停留在其他事物上,眼前仍会晃动着那样的白。云的白不是简单的颜色的白,而是魂魄的白。我想,最最开始,当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白色的时候,云就已经在白了吧?
⏱ 2024-12-04 19:53:37
我们的家
📌 那样的时候我总是在想:幸好还有塑料袋子呀,要不然的话今夜怎么过……幸好塑料袋子是一种不透水的东西。——这样看来,就觉得塑料实在太神奇了!平时为什么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它和这山野里任何一种天然生成的事物是多么的不同啊,它居然可以遮雨……它是一种雨水穿不透的事物,它不愿融入万物,它总是在抵挡着,抗拒着的。又想到那些过去年代的人们,他们没有塑料袋子又该怎么生活呢?他们完全坦曝在这个世界中,完全接受这个世界,就一定比我们更加畏惧世界吧?有关这个世界的秘密内容,他们一定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 2024-12-09 18:30:03
📌 风总在下午刮起来。而上午——几乎每一天的上午,万里无云,世界坦坦荡荡,太过平静,仿佛永远也不会有风。而风起的时候,又总让人觉得世界其实本来如此——世界本来就应该有这样的大风。我在半山腰往下看,再抬头往高处看。我看到全世界都是一场透明的倾斜,全世界都在倾向风去的方向。
⏱ 2024-12-09 18:32:10
📌 森林朝那边起伏,河朝那边流。还可以想象到森林里的每一棵枝子、每一根针叶都朝着那边指;河里的每一尾鱼,都头朝那边,在激流中深深地静止。风通过沙依横布拉克,像是沙依横布拉克急剧地在世间奔驰。
⏱ 2024-12-09 18:32:17
木耳
📌 我们在深山里森林边上支起个帐篷开野店,不多不少也算是为这片草场方圆百里的牧人提供了方便。但自己过起日子来却死不方便。在此之前,我们从来不曾如此这般完全袒露在自然的注视之中。在这里,无论做什么事情,做着做着,就会不知不觉陷入某种“不着边际”之中。还有很多时候,做着做着,就会发现自己正做着的事情实在毫无意义。比如扫地吧:扫着扫着……为什么要扫地呢?这荒山野岭浑然一块的,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被扫除被剔弃呢?更何况打扫的地方还长满了野花野草……在这里,似乎已经不知该拿惯常所认为的生活怎么办才好了,似乎已经不指望能够有凭有据地去把握住些什么。也许一旦真正投入到无限的自由之中时,得到的反而不会是什么“无限的自由”,而是缩手缩脚和无所适从吧。
⏱ 2024-12-09 18:37:14
📌 好在这是山野。在这里,“活着”是最最简单的一件事 。而在活着之外,其他的事情大多都是可笑的。
⏱ 2024-12-09 18:37:23
📌 森林之于我们,真是一种最为彻底的陌生呀!它满载成千上万年的事物,爆发一般猛烈地横陈在我们几十年的寿命面前……我们不但时间不够,我们连想象力也不够啊……我们的“有限”是一种多么没有希望的有限。然而,这又是多么公平的事情。即便是我们个人的不甘心,也因为有可能会从这些不甘心的尖锐之处迸发出奇迹,并且有可能因之洞悉些什么,而同样圆满地嵌入无边无际的平静和谐之中。
⏱ 2024-12-09 18:39:45